當初叫人家小甜甜,現在就是牛夫人，被年輕人追捧的1688本質上還是一個服務商戶的批發平臺。

作者 | 葉丹璇

“踩了幾次坑之后，我終于把1688卸載了。”劉恬在社交媒體上寫道。幾天前，她剛剛退掉三月底在1688商人節會場購置的商品，“當時一共下了五單，現在只有一單勉強留下了，剩下的就算自付運費我也要退?！?/p>

1688商人節是1688阿里巴巴批發采購網的季度性大促活動，通常比淘寶的季度大促活動稍微提前一些。盡管近兩年來，1688才在社交平臺上成為炙手可熱的網紅，但作為阿里巴巴旗下的采購批發網，大量供應鏈工廠在此聚集，1688已為采購進貨的中小企業和淘寶商家提供了22年的服務。

入坑1688，是劉恬在小紅書上刷到諸如“別再被網紅淘寶店割韭菜了，1688同源店2折買同款！”一類標題的內容，讓她覺得如夢初醒一般：之前網購花了不少“冤枉錢”。

像劉恬這樣被低廉的批發價吸引的年輕人不在少數。社交媒體上，1688購物分享主題是獲得大量點贊收藏的流量密碼，豆瓣上甚至有“1688源頭工廠挖掘機”、“阿里巴巴大法好”這樣的小組。當這屆被“割”怕了的年輕人遇上消費降級，他們的目標格外一致：不讓中間商賺差價，逃離當“韭菜”的命運。

于是，“下單前先去1688搜一搜同款”似乎成為一種共識。但許多早入局的資深買家發現，1688并非單純的性價比天堂，作為一個B2B的平臺，它注定無法給零售客戶以足夠的關注和照顧。他們開始像劉恬一樣，選擇從1688這個“另類”的購物渠道急流勇退。

一夕爆紅的1688

1688在兩年前突然闖入年輕人的視野，以一種極具誘惑力的方式吸引年輕人入場：用更少的錢，買同樣好的東西。在省錢的同時，無需降低自己的生活質量。

劉恬曾經是淘寶一家網紅服裝店的忠實粉絲，每次上新基本都會蹲點搶購。網紅服裝店通常只放出很小一批現貨，由黏性最高的一群粉絲搶得，而沒有搶到的只能等待漫長的半個月甚至更久的預售。

“我甚至因為想搶到現貨而找過好幾次付費代拍，現在看來我真是一棵優秀的韭菜?！眲⑻窀嬖V《豹變》，作為死忠粉，她第一次知道這家網紅淘寶店所謂的“原創自制”的貨源來自于1688上的一家源頭工廠，只是換了領標之后，立刻粉轉黑。

劉恬算了一筆賬，發現自己三四年來不知不覺間在網紅店消費了近三萬元。而同樣的衣服，在1688上只要用五分之一的價格就可以拿下。在窺破了網紅店的商業密碼之后，劉恬徹底對1688“投誠”了。

吳婧與1688結緣則可以追溯到2019年6月。她在豆瓣購物小組里刷到一條拼單貓砂的消息，單價比她平時在淘寶上買得便宜了約三分之一。吳婧只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加入了拼單的行列，收到的貓砂質量超過預期，和她之前在淘寶某品牌旗艦店購買的相差無幾。她當即下載了app，開始“入住”1688。

除了實打實省下來的錢，“挖寶”的快感也讓吳婧沉迷，她甚至做了一個Excel表格來對比同品類的工廠店。吳婧把表格豆瓣、小紅書，上獲得了幾千次的收藏。

1688就這樣不期然地抓住了年輕人的心。當勒緊褲腰帶過日子的年輕人遇上了主打低價實惠的批發平臺，好風憑借力，將1688推上了浪潮的頂端。

零售客戶挽救了不少商家

因為不想被商家“割韭菜”，從淘寶出逃的消費者不在少數。社交平臺上關于1688的分享，標題通常與價格強相關。“均價不過百”、“2折買大牌”、“200 拿下專柜千元級品質”之類的標題無疑都在把消費者推向1688。

關于1688的購物攻略已經十分完備。在小紅書上搜索1688，針對新手的保姆級教程和面向老用戶的進階攻略比比皆是，相關的分享筆記已有近40萬條。

1688儼然已從批發采購平臺搖身一變成為性價比首選的新零售平臺。

涌入的零售客戶大多手握前人總結出來的經驗，帶著強烈的目的性而來?！皝磉@就是為了省錢，否則我為什么不直接在淘寶買呢？”劉恬對購物攻略如數家珍：首先要看產地，大多數的商品都有相對固定的產業集聚地，供應鏈相對成熟；其次要認準平臺認證過的“牛頭”圖標實力商家，這說明店鋪擁有自己的生產線，確保是源頭直發；最后還要確認商家的回頭率和退換貨政策。

這些攻略的實用性也得到了1688平臺上商家的佐證。譚娜的內衣工廠店已經進駐1688三年，注冊實力商家在業內被稱為“開牛”，即在平臺認證“牛頭”商標，這道工序能夠讓顧客最直接地辨認出商家是否掌握供應鏈。

據譚娜透露，進駐1688的普通供應商只需要繳納6688元的基礎年費，而認證實力商家則需要每年額外再多交36800元，并要接受平臺工作人員對工廠的實地考察。譚娜的商業版圖依然集中在線下渠道，對于她們這類掌握供應鏈的商家，線下的批發客源始終占據大頭，1688上的散客對她的影響并不大。

消費預期大規模退潮，部分商家也敏銳地察覺到了水位的變化。除了譚娜這樣自有供應鏈廠家，1688上還有一類是傳統服裝批發檔口的經銷商。1688的九年老用戶陳瑩經營著一家網店，同時也是一名穿搭博主，她的網店貨源大多來自這些傳統檔口的經銷商。

陳瑩告訴《豹變》，今年開年以來，服裝市場就一直行情不好，傳統服裝批發檔口的經銷商開始謀求出路，嘗試入駐1688平臺，通過直播等吸引顧客。

“1688的零售客戶的確增長了，也能給檔口帶來一筆不錯的利潤，”陳瑩在和這些商家的電商運營交流時得知，“如果他們依然像以前一樣只做B端的話，可能就倒閉了?！?/p>

然而，伴隨著零售客戶而來的，是居高不下的退換率。這些傳統的批發經銷商用低廉的批發價格吸引顧客，利潤空間較淘寶而言被大幅壓縮，因此，零售客單的退換成本成為了他們的負擔?！斑@些批發商的基因就是做B端的，他在這種不景氣的情況下不可能再投入更多的成本去運營好C端的客戶，”陳瑩了解到，不少試圖向1688轉型的批發經銷商無力維護C端的客源，淺嘗輒止之后，只能開始考慮退出這個新的賽道。

依靠攻略，有人在1688上撿到便宜貨，也有人在1688上踩了坑，看過那么多攻略，卻依舊買不到好東西是不少零售客戶的真實寫照。

余睿在1688上的購買體驗算不上太好，她第一次被網友種草了一條裙子，下單后才發現碼數普遍偏小，她及時找商家溝通，希望調換一個尺碼，賣家顯示已讀，卻并不回復。余睿又在訂單后面備注了一次調換尺碼的請求，發來的貨卻依舊是未經調換的尺碼。

但她并未因此停止在1688上購物的腳步，再次嚴格按照攻略下單了兩條羊毛圍巾，收貨之后才發現實物和圖片嚴重不符，不僅有嚴重的色差，商品詳情里宣稱“軟糯舒適”的圍巾摸起來像一塊硬朗的羊毛氈。

另外，與淘寶不同，1688上的工廠店大多不包郵，一來一回的郵費都需要買家自己承擔，等待退換貨的流程也比淘寶漫長。很多人都會選擇和余睿一樣，悶聲吃了這個啞巴虧。

有業內人士在豆瓣1688源頭挖掘機小組發帖稱，目前很多人對于1688的追捧其實是由于混淆了廠和商的區別。生產和銷售是兩個生意，廠家很多時候只是提供了標準化的生產線，但決定產品質量的用料、工藝、品控水平，都由商家說了算。

傳統批發商無法承擔C端客戶高企的退換率，年輕人抱著省錢的心態，卻又希望得到淘寶似的服務。當服務體驗隨著價格一起降級，許多年輕人開始回流淘寶。

該花的錢不能省

在1688上買東西的過程，被很多人形容為“大浪淘沙”，在淘到你想要的好東西之前，也許需要交很多次學費。篩選過程的漫長和繁復就勸退了很多消費者。

但作為一個貿然入場的零售客戶，需要承擔的風險遠遠不止于此。

張薔今年1月在1688購買了一雙鞋子，收到以后發現賣家發錯了貨。張薔找到賣家交涉，對方也承認了是自己的問題。張薔只能在菜鳥驛站重新將鞋子寄回，按照1688平臺的規則，由于商家的過失導致的退換貨，應由商家全額承擔退回運費，但此時賣家只愿意承擔8元。

張薔直接向平臺客服投訴，等待了10天之后，平臺的處理結果是判定由她承擔運費。她對這個結果并不服氣，因為平臺的交易糾紛處理規則中，清楚地寫著這種情況應該由賣家承擔運費。

張薔再次根據平臺客服的建議重新提交了投訴，這次直接被平臺駁回了申訴。這時她才知道，1688上只有兩次售后投訴機會，用完了就無法再申訴。系統在最后一次駁回張薔的申訴時起，就已經開始倒計時，如果她不在平臺規定的時間內退貨，她連退貨的貨款都將無法追回。

《豹變》也注意到，在登陸1688之前，用戶必須勾選一個同意協議，相當于默認買家在入場時就是采購商，而非消費者。購物頁面也明顯不同，在淘寶上是購物車，在1688上是進貨單。

在淘寶上是購物車，1688上是進貨單。

張薔說自己是個很較真兒的人，根據屬地原則，她將交易和申訴的細節都提交到了賣家所在地的深圳消費者委員會。深圳消費者委員會受理了張薔的申訴，但由于張薔在注冊之初就勾選了同意，她在1688上的每一次購買行為都被默認為商家行為，并不受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的保護。

很多從淘寶到1688上來“淘金”的年輕人就像張薔一樣，并沒有留意過這個身份的變化，依然將自己視作和其他C端平臺一樣的消費者。

對采購貨源有豐富經驗，以批發為目的的陳瑩反而更加理解供應商和平臺的選擇。

陳瑩認為，1688上的很多商家的確仍處于傳統的B2B思維里，他們最廣泛的受眾依然是像陳瑩一樣大批采購的商家。服裝批發行業有一條不成文的行規：無論批發多少件，除非衣服有問題，否則檔口不接受任何理由的退換貨。換言之，電商時代之下C端平臺已成默認規則的“無理由退換貨”，并不適用于這些B端商戶的認知。

陳瑩自己也運營著一家網店，深知零售客戶所習以為常的那一套方便、貼心的售后流程，背后需要商家額外付出多少運維成本。這些細枝末節，恰恰是淘寶等C端平臺商家產生的溢價。

不少“出走”到1688的年輕人也開始明白，世間安得兩全法，不同的細分平臺承擔了不同的職能，自然也提供不同類型的服務。

劉恬就是其中的一員，她選擇重新回到淘寶?！百徫镌臼羌屛铱鞓返氖拢ㄟ^多的時間精力在篩選、等待的過程中，讓我覺得有些本末倒置了，”劉恬解釋她為何重回淘寶：“有些該花的錢還是不能省。”

（應受訪者要求，文中部分為化名）